凹3id:aeonlaurasia
人基本上在凹3那边,这边可能反应比较慢,见谅^ ^

一切无知与未知的

晴天依旧

雨从早上六点开始下,纷纷扬扬地洒了四个点也没见小。这些年自己究竟见过多少场这么猛的雨,张依屈指可数,但和那个人一起看的雨也就到上一场为止。这一次,自己是一个人。以后也将是如此,不论晴天阴天,是喜是悲,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去感受了。越想越难受,张依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他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至亲,他明明还是那么的胆小,那个人明明还没有把他培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接下来的路,自己一个人该怎么走……

男孩从昏睡中醒来,雨滴打在身上的触感随着意识的清晰而变得明朗。即使能感觉到有虫子在脖子上乱窜他也无力再抬手去捏——男孩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

去年的冬天,男孩因为受到好心人的接济而挺了过来,但帮助他的那位奶奶在今年开春就去世了,男孩只好重返街道。

这两年男孩没有被人贩子抓去也是他运气好,但光看他那瘦小的身板估计也没人想要他。偷东西,翻垃圾堆,和狗争吃的……一切流浪汉干的事男孩都干了个遍。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常识和自尊在不公平的死亡面前都是爱咋咋地的,“活下去”的欲望战胜了一切。

这么多坎都过来了,难道现在就要因为饿肚子而没命了吗?男孩无声地哭了,干哑的喉咙撕磨出尖锐的呜咽。“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想法不断撞击着男孩脆弱的神经。如果他身体里还有足够的水分的话早就被死亡吓的失禁了。

“喂,小孩。”

因为感官的麻木和嘈杂的雨声,男孩没有听清有人在叫他,只从光线的明暗判断出有个人站在了自己面前。大晚上会出现在这种小巷里的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因为原先也有过被醉汉吐了一身的经历,男孩做好了再次被当做垃圾桶的心理准备。

但“醉汉”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反倒是蹲下身来把雨伞举到男孩头顶。接下来,一个撕开口的面包被送到了男孩面前。

男孩先是瞬间停止了哭泣,接着二话没说直接咬向散发着香甜气味的面包,还差点把“醉汉”的手就饭。说他是三口吃完的真的毫不夸张。

“你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啊。”

男孩闻言抬起头,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醉汉。整洁的衣着和面容,是一个再正经不过的合格男人。

男人伸手脱掉了男孩湿透的破大衣,把自己的披到男孩身上,然后捡起一旁的雨伞把男孩抱了起来。在身体离地的同时男孩开始极力挣扎,但他的反抗对男人来说不痛不痒。

“放心,叔叔不是人贩子。”

说完,男人用手轻轻地把男孩小小的头颅按在了自己肩上。

“不如说我就是抓他们的人。我可是警察叔叔哦。”

听到“警察”两个字,男孩没来由地安心起来。也就任由男人揉着自己脏乱的发顶老实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

“嗯?难道没有名字吗?”

男孩不是没有名字,只不过太久没有人叫过了他有点一时反应不过来。

“……‘晴依’,爸爸妈妈原先都这么叫我。”

男人听后像是品味一般地沉默了一会儿,嘴里发出闷闷的“嗯嗯”声。

“是个不错的名字,怎么写?”

“晴天的‘晴’,依,就是‘人’加一个‘衣’。”

“嗯,好是好,但听起来像女孩啊。要不这样吧,只取‘依’字,随叔叔姓张叫‘张依’,怎么样?”

男孩也不明白自己的名字哪里女气,只是稀里糊涂地点了个头。得到许可后,男人拍了拍张依消瘦的脖颈。

“乖孩子,以后我就是你老爹了。来,叫声‘老爹’。”

“……老爹。”

“好儿子!来,爸带你回家!”

说实话,张依觉得“老爹”一点也不适合用在这个是长相精炼的男人身上。况且这么豪爽的叫法他自己也有点叫不出口。当然,当时的张依不会想得这么复杂,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违和感。

幼小的思维又想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在疲惫和饥饿的催眠下在坚实又温暖的臂弯中沉沉睡去。发觉到肩头匀缓的呼吸,男人以不会吵醒张依的动作换了个手,顺便拉紧了罩在瘦小身躯上的外套。雨依旧没有见停。

“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打在耳边的雨声逐渐小了。张依想要打开车窗透透气,但又不确定该怎么按。虽然坐轿车的次数不能算多但也坚决不少,可张依就是记不住哪个方向是开哪个方向是关。本来两个方向都试一下就好,但张依又莫名地感到不好意思。如果是坐老爹的车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张依正在那儿纠结,左边邻近的车窗突然唰地降了下来吓了他一跳。当反应过来是开车的人帮了自己忙之后,张依想当即找个缝钻进去——太丢脸了。

“你还真像你爸说的那么怕生啊。”

开车的男人趁等信号的空当点了一根烟,烟雾顺着张依旁边的窗缝飘了出去。因为老爹原先都不会抽烟,所以张依对烟味很陌生。

就在两个小时以前,这个自称是老爹同事兼朋友的男人出现在了张依家门口。男人向张依出示了证件,上面印着他的名字——林俨。张依曾经听老爹提起过这个名字,说有个警校的朋友和自己在一起工作。两个人还偶尔在假期一起出去喝酒到大半夜,每到这个时候张依就会被寄托到邻居家住一个晚上。平素给人以严谨印象的老爹在谈到和林俨的酒肉史时会难得地大咧起来。

在张依回忆的期间,车子再次向前开动起来。

在到达墓地之前张依几乎没正经说过话,对方问话过来他也只是“嗯嗯,啊”的回应几下。但在最后一个问题面前张依做不出任何反应——

“你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

林俨把一路以来的第四根烟吸尽,按灭在便携烟灰缸里,上挑起眼睛透过后视镜盯着张依写满“不想谈”的脸。

“不清楚……”

“潜入作战暴露后被打断了四肢。全身多处骨折,轻重程度不同。其中肋骨穿透了肺部。在他体内还验出了至少六种毒……”

“闭嘴!”

这是张依有生以来第一次用了这两个字,还是用喊的。听着对方不请自来的报告般的话语,张依心里堆起了一股不知是怒还是悲的黑暗感情。等发觉过来,他眼里已经蓄满了因情绪激动而分泌出来的泪水,太阳穴一跳一跳胀痛着。

“品。好了,我说完了。”

林俨关上车窗,作为香烟的替代品,他往嘴里扔了一粒口香糖。在昏黄灯光笼罩的车内只听得到慵懒的咀嚼声和压抑的微小的啜泣声。

张依无法想象死相如此凄惨的老爹。他多么希望自己所知道的真相只停留在两天前电话里的“以身殉职”。看着新闻里播报着老爹的“英勇事迹”,看着被同一警署的人堵在楼下的记者,张依恨不得逃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张依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乌龟。只知道往壳里缩。

“在一起那么久,你怎么一点也不想你爸。”

林俨把包着口香糖的卫生纸扔到手旁的垃圾桶里,顺手把整包纸抽扔到后座。张依一言不发地开始处理自己的眼睛和鼻子。

“倒也说不定。一个干卧底的天知道他真是什么样。”

这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林俨便打开车门下了车。

“我抽根烟,好了的话你也赶紧出来。别让其他人等太久,蜗牛。”

随后车门“砰”的一响关上了。

你看,你这辈子连个乌龟都不是。

参加葬礼的人一律身穿正统的黑色丧服,唯有张依还穿着便装,这一点让张依感到十分尴尬。再加上之前的种种不快让张依感到头昏脑胀,胡乱地产生了自暴自弃的想法。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保持平静。

与张依相反,站在旁边的林俨目光沉静。在一片微微垂首的人中只有他把头抬得老高。正在入土的棺材似乎在下一秒就会被他盯出两个洞来。

老爹是个信上帝的人。张依还记得在两个人一起吃第一顿晚餐的时候从那个人嘴里冒出了一串不明所以的文字。当然,在知道那是感恩的祈祷词之后,张依被老爹硬逼着把这段文字背了下来。

因为基督教奉行的是土葬,所以老爹的尸首并没有进行火化。而是由警署请了入殓师对尸体进行了处理。就在刚刚献花的时候,看着老爹红润的如生般的面容,张依又哭了一场。

在最后一铲土填平之后葬礼算是告终了。张依捧着授予老爹的勋章奖状和林俨两个人站在墓碑前。其余人员早已有序地离开了。

林俨从西装的口袋里取出一支泛着金属光泽的军用酒壶,张依一眼便认出那是老爹生前几乎不离身的那支。喝酒算是老爹以前为数不多的嗜好之一。

就在张依纳闷酒壶为什么在他那儿时,林俨走到墓碑前拧开了壶盖把酒壶放到了花束中。站了一会后,林俨冲着墓碑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馋死你”。

张依站在偏后的地方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无用的摆设似的很多余。在悲伤过后还有现实需要面对。张依不禁为自己之后的生计发愁。

“从今往后你和我住一起。”

林俨就像看穿了张依的想法一样抛出了救命稻草。说完又悠悠地点了一根烟。

“你爸的意思。干他这行儿的多少都先立个遗书。”

白色的烟圈从口鼻冒出,林俨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

“他的遗产都是你的。其它的,那张纸写的很清楚,想看的话我回去拿给你看。”

说实话,张依不太想和这个毒舌又自我的男人住在一起。而且也会给对方的家庭带来麻烦,自己住的也不自在。

“如果我同住的话,不会给您家里造成麻烦吗?”

张依看着眼前的男人将吸入口鼻的烟雾缓缓吐出,然后把烟头扔进便携烟灰缸。

“我现在单身。”

林俨收回似乎在隔着墓碑和那个人对话一般的目光朝张依走了过来。

带着烟草味的手指敲了一下张依的脑门。

“臭小子,不用想那么多,叫你住过来就住过来。这个时候小孩就应该老实地依赖大人,懂了?”

“早点回去吧,还有一堆事要干呢,蜗牛。”

张依转过身沉默地跟在林俨身后。刚走出去没几步就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又掉头跑了回去。站在墓前,张依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口,霎时整张脸烧得通红。明明眼泪都辣出来了,张依还是一声不吭地硬挺着,抿着嘴小跑回林俨身边。

“你小子一下子犯什么疯?”

张依仍是没开口。

他说不出什么“变成男子汉给你看”的豪言壮语,所以他只能在心里暗暗决定。再过三年,也就是他十八岁的时候,张依要搬出去独自生活。他自觉没有理由在老爹之后又去打扰另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人生。他要对自己负责。

张依想,到那个时候再去喝酒是不就能尝出滋味儿了?

人来人往中,一个男人拖着箱包悠闲地走着。明明是一身旅客的行头,但从他身上又看不出急于投宿的焦躁。男人就如同品味一般地打量着这片城市中的旧街区——

这是张依十三年间第一次回到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地方都变了,但这一片还是老样子。就连张依当初待过的那几个胡同都没变。难得的是,有几家风味小吃馆竟然还在这里营业。张依也没顾是不是餐点儿,进了一家以前和老爹常去的店便吃了起来。

十三年前,十八岁的张依遵守了和自己的约定开始独立生活。说是独立生活其实也只不过是考上了一所外地的名牌大学。当时林俨叼着烟听张依表决心。话尾,张依把一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里面存着老爹遗产的一半,说是付这三年的生活费。林俨也没推拖,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按,说:“本来就该这样。”

后来林俨开车送张依到火车站。张依攥着微汗的手心,心脏砰砰直跳——真要一个人生活了。张依心中又兴奋又紧张。

“你小子也终于长大了。”

林俨手拄着窗沿向上看着张依。

“加油干吧,蜗牛。”

从那以后,张以上了四年本科,进了社会开始朝九晚五的日常。酒不论红的白的都喝了多少瓶了,滋味是越尝越多。在进公司的第二年,张依开始了传说中的“办公室恋情”。现在,已是而立出头的张依决定要和那个人共度一生。这次他回来就是来接林俨参加婚礼的。

之前,张依只和林俨说过自己有了交往的对象,但半个字也没提过结婚的事。他会是什么反应?估计惊讶是不太可能,顶多说一句“难道你准备一辈子打光棍?”

吃完“饭”张依走出小店,六点的天空开始泛暗。张依拉着箱包往大街上走,安静又拢音的小巷里回荡着轱辘滚过沙砾的声音以及……

张依停下脚步拧着眉听着——似乎是小孩的声音。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挠着张依的心,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日日夜夜,驱使着张依掉头向更深处走去。

张依拎起箱包轻手轻脚地走着,孩子的声音愈发清晰。在拐过一个弯后,这个声音戛然而止。张依看这几双齐齐望向自己的眼睛,心想“果然如此”。

“快跑啊!”

一个男孩首先站起来,喊完这么一句后从张依身边冲了出去。随后又有两个孩子跑了过去。

“啊!喂!”

张依放下箱包转身欲追出去,但在双腿即将迈出去的一刻他停了下来。心想又不是这么个事儿,自己追出去又能怎么样,为他们负责吗?

张依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拿箱包。就在他刚转过来的一瞬,一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野。

女孩发现了张依的视线后更加用力的团住了自己。扎了碎玻璃的右脚瑟瑟发抖。

张依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个时候语言没什么用处,便从箱包的外袋中取出了打包盒。他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打开白色的盒子亮出了里面的火烧。这几个火烧是他想带给林俨而在刚才的店里特意打包的。新鲜的火烧还冒着热气。但女孩迟迟没有伸手。

张依拿过一个放到自己嘴里。

“吃吧,这么新的火烧我还来不及下药。”

女孩瞥了一眼张依,随后试探地拿了一个。在确定安全后女孩便一手一个地吃光了整盒。

张依用面巾纸替女孩擦了擦嘴和手。女孩一直低着头,受伤的右脚下意识地朝身体靠拢。虽然放着不管容易感染,但由于没带医药包,张依还是决定不动伤口的好。

他蹲着转了个身。

“来,趴到叔叔背上,叔叔带你去医院。”

女孩抿着个嘴,安静地趴到了张依背上。起身时,张依几乎不觉得膝上有多余的压力。

一手托着女孩一手拉着箱包,张依缓步走着。他记得二十五年前老爹有问过自己的名字。

“丫头有名字没?”

“你刚才叫的就是。”

张依听着女孩微不可闻的回答,心想这孩子八成是从乡下来的,没人给她起过什么正经名字。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大家都这么叫。”

“大家”估计指的就是刚才那三个小孩。他们应该会折回去找丫头吧。

“叔叔觉得啊,有个名字更适合丫头。要不要听?”

“……要听。”

张依朝向火烧店走着想重新打包一份给林俨带去。连带着一份超大的养老礼物。

“‘晴依’,就叫‘林晴依’。丫头觉得怎么样?”

-END-


评论
热度(1)

© shiki.yuki | Powered by LOFTER